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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月初升,乾清宫已上了灯。
郑端虽伏侍圣上最久,亦是宦官之中最大的尚监,可凡是他在班的时候上灯,他总要细细查检每一盏灯。
到底水火无情,宫中烛火岂容一丝闪失?
郑端此人谨慎仔细,是上下都看在眼里,这也是圣上所赞不绝口的。
如此侍奉圣驾四十余年,人主常称他“茸兔”
,原是他耳朵上有一层淡淡的白毛,兔子身柔心细,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。
“你这盏灯挂歪了,你拿杆子给它往右移一点儿。”
郑端仰头看着廊中一盏宫灯,吩咐身边掌灯的女官。
“是。”
郑端看她又拿勾杆子把灯轻轻往右一动,就觉得宫灯稳稳垂挂在了廊上小钩上,郑端这才舒了一口气:“你看,这六方的宫灯不好挂,歪了一点儿,风一吹,里头的红烛左摇右晃的,便容易出事儿。
这些钩子年头久了,难免是有歪斜的,一旦看见不正了,就要重做了。”
掌灯连忙称是,后头的小宫女也跟着边挂边看。
不一会儿灯都挂满了,乾清宫被照得通亮。
日日如此也罢了,今日的烛火却更亮了一些,原来皇上正在切责科考的官员,郑端怕他们心惊胆战,出来连路都看不清了,仔细摔了倒不好。
薄薄的云雾将夜月笼住,甚是晦暗,郑端朝大殿叹了一口气,颤颤悠悠地往游廊上一坐,掌灯见了,赶紧把手帕铺在阑干上道:“公公,仔细脏了。”
郑端看了一眼帕子,笑谢而坐。
掌灯便问:“公公怎么不在皇上身边儿呢?”
郑端脸上只是微笑,却因满脸褶子,倒像是大笑了。
“伺候皇上呀,多少学问呢!
什么时候该在,什么时候不该在,那也是学问。”
这掌灯听得好奇,便在旁又问:“我们还年轻,不知事,公公倒说说什么时候不该在呢?”
郑端摆了摆苍老的手:“这也得摸索着,也不是自始至终的理儿,就说今日皇上发脾气,这是朝廷大事儿,我们毕竟是宫人,又是有些身份的,内廷的人怎么悄没声儿站在皇上边上听国家大事呢?。”
掌灯笑笑:“您老是什么品行,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的。
就是奴婢看也有喜欢在旁边看的太监呢!”
郑端扶着廊柱,点了点头道:“这是自然的了,没眼色的呢,想弄权的呢,都喜欢在一旁看,我却从来不看。”
忽然,远远地晃着一个人影儿,郑端年纪大了,黑乎乎地看不清楚,只觉体态丰腴。
掌灯早看见了忙道:“鲁尚宫好。”
郑端知是鲁尚宫,也起了身,鲁尚宫赶忙给郑端行礼,又扶他坐下道:“郑公公万安。”
郑端看了一眼道:“你好。
这时候也该歇了,怎么到乾清宫来了呢?”
鲁尚宫看了一眼掌灯,掌灯自知没趣儿赶紧退避而去。
鲁尚宫看她走远了才问了一句:“郑公公,皇上那边儿怎么样了?”
郑端很不高兴,直言:“皇上怎样,不是你一个尚宫可以问的。”
鲁尚宫自知郑端是个钉子,凡是皇上之事,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绝不说出去半个字,赶紧认错道:“是我慢快了,怎么问起这个。
也是我担心,毕竟皇后娘娘封宫有些日子了,怕是皇上就这样封一辈子了。”
郑端摇了摇头,借由鲁尚宫搀着起来,把身后的绢子轻轻折好道:“你是皇后身边的人,这么说倒也是有理的,你也别太操心了,总不至于的,是好是歹,今儿晚上竟能知道了。”
听他这样讲,鲁尚宫心里就有底了,于是拜谢而去。
郑端没有看她,却看着乾清宫的大殿,沉沉地叹了一口气。
皇上本来龙体欠安,如此动怒,又要伤身子了。
可郑端却想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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