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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在了敬容长公主身侧。
他口中唤着“母亲”,双眼瞪得极大,口中喃喃不清着道:“母后,你还怪我吗……可你必须,必须要死……只有你死了,父亲才会愧疚,才会觉得亏欠于我!你若活着,是断无可能争得过那贱人母子的……你做不了皇后,我便做不成嫡长子……”
隐隐约约听到了关键之处的敬容长公主面色巨变。
“你说什么……”
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满身鲜血之人。
“不,你不能怪我,该我怪你才对……”庆明帝眼中涌出泪水,声音嘶哑痛苦:“是你……是你没能给我一个光彩的出身!纵然我为此费尽心思,用尽全力……却也还是徒劳…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,你要我如何不怨!”
他的手还在拼命地抓着,似想抓住那些已然离他而去的、甚至不曾真正拥有过的东西。
“是你……”敬容长公主声音战栗着:“是你害死了母亲吗?!”
她猛地蹲身下去,紧紧抓住他一只手,反复质问道:“母亲是被你害死的……对吗!”
母亲的死,竟是他布下的第一步棋吗!
原来早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,他对至亲之人的杀戮便已经开始了!
母亲,父亲,再到她……
晟儿,二哥,二嫂,三哥!
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!
就为了一个皇位?!
纵然已有弑君此等石破天惊之事在前,此时众人听得这有杀母之嫌疑的话,依旧为之一惊。
敬容长公主还在质问着。
可那人却不曾回答她,也无法再回答她。
她察觉到,被她攥着的那只手在渐渐变得无力,另一只已经慢慢垂了下去。
天际愈发阴沉,黑云拥挤着涌动着。
“轰隆——”
一道雷声自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。
庆明帝的眼睛依旧瞪得极大,瞳孔发散间,眼底仍旧满是怨恨与不甘。
“啪嗒”一声轻响,第一滴雨珠砸在了他的脸上。
郑太医颤颤地伸出手去试探。
“陛下……驾崩了……”
片刻后,竭力提着声音,高呼道——
“陛下驾崩了!”
“……”
皇帝死了。
死在了翎山皇陵之地。
死在了一切不堪的真相被揭露之下。
本该如山崩般跪地痛哭的四下,此时是反常的安静。
一时间,除了风雨声,几乎再没有什么动静发出。
皇帝病了很久了。
久到早在年前之际,便已有许多人认为其撑不了几日了。
然而当下这份安静,显然并不只是因为众人心中对这一日早有预料——
在此之前,他们也不曾想到,一位帝王的威严和体面竟能被自我削减到如此地步。
燕王和吴恙走了过来。
吴恙来到其身侧,缓缓半蹲身下去。
他看得到,那双睁大着的眼睛里,此时正倒映着他的身影。
死不瞑目吗?
可真正该死不瞑目的人,根本不是他,而是丧命于他手中的那些无辜之人。
少年伸出手去,覆在了那双眼睛之上。
替其缓缓合上眼睛之际,他声音低低却清晰平静地道:“一路走好,皇伯父——”
曾听阿圆说过,人在死后半刻钟内,尚可听得到身边的声音。
他想,大行之际,应该让对方听他唤一声皇伯父的。
他起身之际,皇帝垂在石砖上的右手手指几不可见地轻动了一下。
敬容长公主惊诧地看向起身立在一侧的少年。
——皇伯父?!
太子神情怔怔地抬起头。
郑太医瞳孔骤缩,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去。
而此时,只听“扑通”一声响,纪修于一旁跪了下去。
他跪的不是驾崩的皇帝,而是燕王。
“当年纪某因受人蒙蔽,又因心胸狭隘,终铸成大错。今真相已明,仇人已死,罪人纪修也无颜再苟活于世。今愿以死谢罪,以表悔意!唯愿殿下能够看在罪臣今日尚有几分功劳的份上,能给我那家中唯一的女儿留一条生路!”
言毕,重重叩首。
三记响头,力道之重仿佛将脚下石砖都震得颤动。
叩首罢,将将直起身之际,面色决绝无丝毫犹豫,立时抓过一侧长刀,利刃于身前出鞘,雨幕之中有冷冽寒光闪现——
就在他挥刀欲抹喉之时,眼前又一道寒光袭来,“当”地一声响,利刃相击音落,他手中长刀已被利剑挑开,掉落在地。
纪修怔然看向那收剑之人。
“纪尚书不必如此。”燕王看着他,道:“是非功过,回京之后,自有法理来论断处置。”
说着,看向狼藉的四下:“当下时局特殊,今日生此变故,这行宫之内诸事还须纪尚书来善后——”
纪修跪在那里,久久无法回神。
后续善后,又哪里非他不可?
燕王殿下分明是刻意在给他继续戴罪立功的机会……
他若今日在众人面前自刎谢罪,便愈可证庆明帝弑君之实,朝中再不可能会因此起任何争议!
这一点,燕王不会不知。
可对方不愿,也不屑。
纪修于心底苦笑一声,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多年前那个终日出入军营,意气风发一身正气的少年身影。
总是跟在少年身后的,是两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子,那两个孩子提到二公子时便眼睛晶亮,甘心拜服跟随,出生入死。
让两个孩子钦佩拜服的……究竟是什么?
他当年当真是蠢得离谱,一双眼睛形同虚设,心也是瞎的!
思及自己这些年来所行所怨,纪修心中揪扯着,再次郑重叩首,额头触及地面雨水之时,眼前视线已是一片模糊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雨幕中,忽又有一阵雷声起,沉闷而浑重,似在拼力想要劈开这满目混沌。
许明意看向黑云攒动的天边。
春雷生,万物醒。
随着雷声而来的,是愈大的雨势。
官员们退至了陵殿内避雨,庆明帝的尸身也暂时被收敛了下去。
雨水冲洗着阴沉的天幕,也洗净了满目血腥。
……